原文轉載自: http://udn.com/news/story/7922/972988
遇見孤拔
2015-06-12 09:45:00 聯合新聞網 林一平
文/林一平
2014年我公務訪問巴黎,路過巴黎綜合理工學院(École Polytechnique)以及榮譽軍團勳章博物館(Musée de Légion d'honneur;圖一),讓我聯想到法國海軍上將孤拔(Amédée Courbet;1826-1885;圖二)。孤拔畢業於巴黎綜合理工學院,曾獲大軍官榮譽騎士勳章(Grand Officer of the Légion d'honneur),這個勳章在榮譽軍團勳章博物館有展示。
孤拔是謹慎有條理的戰鬥指揮官,在下命令進攻之前會仔細計算戰勝的機率,將法軍的傷亡降到最低。他在多次戰役取消攻擊命令,不讓部下涉險。他非常內向隱私,不喜和下屬親近,但官兵們卻深深地尊敬和愛戴他。一名法國水手說:「海軍上將孤拔是偉人。他不會輕易犧牲部屬。」
1880年代,孤拔征戰中國,幾乎戰無不勝。我懷疑,孤拔計算戰爭勝率時,用了軍事地圖,很可能是清朝政府提供的。乾隆平定回疆後(1759年),派法國傳教士蔣友仁主持《皇輿全圖》的繪製。參與測繪的外國傳教士大部份屬於法國耶穌會,相關的測繪技術及儀器透過法蘭西科學院取得,這些傳教士可以說是法蘭西科學院派遣在中國的技術專家。測繪的工作分省進行,傳教士每測完一個省份便將一份地圖委託各省巡撫轉呈朝廷,另一份則寄往法國,因此當時法蘭西科學院擁有許多最新的中國地圖。我推論,孤拔進攻中國時,用到這些地圖。我訪問法蘭西科學院時,未能目睹這些地圖,並分析它們的軍事用途,深感遺憾。
1884年中法戰爭爆發,孤拔率領艦隊突襲福州馬尾,於8月殲滅福建水師半數戰艦,徹底癱瘓福建沿岸的海上武力。清朝的閩浙總督何環、主掌水師的船政大臣何如璋、福建巡撫張兆棟,以及海防事宜大臣張佩綸卻毫無作為,被譏評為「兩何莫奈何,兩張無主張」。張佩綸(1848-1903)是小說家張愛玲的祖父,早年擔任翰林院侍講,奏章中好談軍事,而馬尾領兵時卻棄陣潛逃,被時人譏為馬謖。我每讀這段歷史,想到文人誤國,掩書憤恨不已。
能和孤拔匹敵的中國將領是劉銘傳(1836-1896;圖三(a))。劉銘傳臉上長麻子,綽號「劉六麻子」,是知人善任的成功領導人。1884年10 月,台灣基隆被法國海軍包圍,清軍資源不足,人手不夠,十分危急。法國海軍在突襲澎湖後封鎖海峽,攻打台灣。劉銘傳沉著迎戰,誘敵深入,在滬尾打了一場漂亮的保衛戰。當中有一段美談,劉六麻子採納部下的意見,任命一位唱歌仔戲的武旦張李成,率領他的歌仔戲班和一些台灣農夫、獵戶,組成雜牌軍,抵抗入侵的法國精銳部隊。張李成配合劉銘傳的部署,施展出「薛仁貴征東」的歌仔戲橋段,殺得法軍抱頭鼠竄,讓在基隆外海觀戰的英美德日等各國軍事專家跌破望遠鏡。滬尾之役,清軍將領孫開華(1840-1893)手刃法軍持旗兵,奪走法軍軍旗,重創法軍(圖三(b))。英國僑民在山上觀戰,嘖嘖稱奇,讚嘆孫開華英勇絕倫,鳴歡舞而餽酒食。孫開華甚至有「一邊喝香檳,一邊打法軍」的傳奇。我讀歷史小說的印象,孫開華年輕時是美男子,曾獲得全軍羽量級舉重冠軍,照片刊登於上海《申報》。
法軍遠東艦隊司令孤拔在一系列的中法戰役中,只輸給劉銘傳,法軍的士氣受到重創,哀嘆「海軍絕不能上陸作戰」。孤拔大概抑鬱寡歡,心力交瘁,第二年就病逝於澎湖。孤拔在澎湖的樸素小禮拜堂進行告別式,遺骸以簡樸的黑布覆罩。法國水兵儀隊發自內心的哀傷,在儀式中靜靜的流著眼淚。孤拔遺體於1885年8月運回法國舉行國葬。
梁啟超題詩讚美力克孤拔的劉銘傳︰「甲申之秋方用兵,南斗騷屑桴鼓鳴;海隅倒懸待霖雨,詔起將軍巡邊庭;將軍功成狎文忠,高躅久謝塵軒櫻;國家有難敢自逸?笑揖猿鶴南征;半天波赤馳長鯨,魑魅甘人白晝行;百年驕虜玩處女,將軍飛下萬靈驚;基隆一戰氣先王,滬尾設險籌能嬰;其時馬江已失利,黑雲漠漠愁孤城;忍饑犯瘴五千士,盡與將軍同生死;手提百城還天子,異事驚倒漢公卿。」
除了孤拔紀念碑,當年死在澎湖的法國將士,也設立了紀念碑,今日被移到馬公蛇頭山(圖四(b))。望著這些紀念碑,我百感交集,心想,我們在澎湖紀念侵略中國的孤拔,為何沒有紀念抵抗外侮,「手提百城還天子」的劉銘傳? 至少應該刻上梁啟超的題詩,立碑表彰劉銘傳力抗法國,守護台灣的貢獻吧?
劉銘傳寫真圖